中行前副行长王永利谈Libra：必须冷静看待 七个问题待明确

Facebook（简称FB）发布其加密货币Libra（天秤币）白皮书后，在中国引起轩然大波，大量文章和评论对其充满激情和期待，不少人认为FB将抢夺数字经济的制高点，就打造无国界全球货币，将成为数字经济时代的中央银行，将对现有法定货币和金融体系带来巨大冲击，等等，其中也不乏凭空想象的虚夸之词，就像2017年比特币等网络链生币价格大涨时，人们对去中心的加密货币充满激情一样，甚至大有当年特异功能出现时人们那种狂热的感觉！
现在人们在讨论FB的加密货币时，就好像其愿景已经实现或肯定能实现，认为其27亿用户会自然而然就成为Libra的用户，其应用范围将超过绝大部分国家的货币，而不是仔细分析其实现的条件、存在的问题、面临的竞争等现实问题。
比如：
1、前期很多人对比特币一类网络链生币充满想象和期待，但现在越来越多的是以法定货币做支撑的稳定币，这是为什么？由此怎么看待原来寄予厚望但缺乏法定资产支撑的链生币？比特币近期价格大幅度上涨是否可持续？
2、稳定币要跟法定货币挂钩，又怎么可能取代法定货币或对现有金融体系带来颠覆性冲击？
有人认为，纸币一开始也是以金属货币为支撑的，但最后还是脱离金属货币成为独立运行的信用货币，所以，Libra尽管一开始以一篮子法定货币作为支撑，但到一定程度，在人们广泛接受后，就有可能脱离法定货币而成为一种新的独立运行的货币。
这听起来蛮有道理，但实际上这是对信用货币的误解。
货币之所以从实物货币转化成为纯粹的信用货币，是因为人们发现，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货币越来越重要，功能越来越丰富，但货币最重要的本质仍然是价值尺度，最基本的功能仍然是交换媒介和价值储藏手段；而要发挥好货币的价值尺度功能，就必须努力保持货币币值的基本稳定，就要使一国货币总量尽可能与该国主权范围内法律能够保护的社会财富规模相对应，保持社会物价总指数的基本稳定；这样，货币就需要从社会财富中脱离出来，成为社会财富的价值对应物或表征物，而黄金等原来充当货币的贵金属，则必须退出货币舞台，回归其社会财富的本源；信用货币，不是以黄金等贵金属作为支撑的，也不是以政府税收或信用做支撑，更不是货币发行银行（央行）的负债，而是以国家主权范围内的社会财富作为支撑的，所以，信用货币也叫做主权货币或法定货币。货币从实物货币转化成为纯粹的信用货币，是有其深刻的根源和逻辑规律的。
像Libra这样与一篮子货币挂钩的加密货币，一旦脱离法定货币，就没有法律保护的财富作为支撑，也就很难成为真正的信用货币了，这是必须看清楚的！
3、Libra的货币篮子如何组成，其构成和管理规则，以及如何监管其货币储备等尚不清楚，就想当然地认为好像它就能顺畅运行起来了，真是那么容易吗？
其实，只与单一法币1：1挂钩的稳定币是容易的。人们用法币兑换出稳定币，法币储备和稳定币就会同步增加；人们用稳定币兑回法币，稳定币和储备物就会同步减少。发行稳定币的主体没有任何调整的空间，也没有货币政策之说。只要法币储备能够得到很好保护，稳定币就没有太大风险。
但是，只与单一法币挂钩的稳定币，其作为代币的特征就非常明显，而且可能会直接受到法币发行国家的监管。
与一篮子法币挂钩的稳定币，似乎更像一种新的货币，其代币的特征减弱，也可能给篮子货币的持有人更多方便，并似乎有利于削弱单一国家的监管。
但问题是与一篮子货币挂钩的管理将非常复杂，包括篮子货币的构成和管理原则，稳定币对各种法币的汇率波动都将存在，而且面临明显的汇率风险和流动性风险：如果人们以一种货币兑换出稳定币，但却要用稳定币兑换成另外的货币，汇率和流动性风险就在所难免！发行稳定币的主体如何应对将是很大挑战。
同时，与一篮子货币挂钩的稳定币，有可能面临相关国家的多重监管，可能协调难度更大。
4、对没有篮子货币的人，要获得Libra，是不是先得换成篮子货币，然后才能换成？要再兑换回自己国家的货币，还需要同样的步骤，从整体看，这样的效率到底如何？能够很方便就兑换成功吗？持有人的汇率风险如何控制？
5、持有Libra是没有利息的，交出去的法定货币的收入归基金会，这对人们的吸引力真有那么大吗？人们持有Libra的应用场景在哪里，真的比使用法定货币效率更高、成本更低吗？
6、作为支付体系，要实行Libra用户匿名化（可以不与真实身份挂钩开立多个地址或账户），试图完全规避反洗钱、反恐怖输送等金融监管，各国政府（即使是美国）可能容忍吗？实际上是很难容忍的！
7、现在把Libra叫做全球币或无国界货币，是指超越国家的主权货币，但这些类似的稳定币依然是各个网络社区或平台的专用币，无国界，但有链界！在网络世界里，会有很多不同的互联网或区块链体系，相互之间同样会充满竞争。那么，各个网络社区发行的稳定币真的是去中心的吗？这种去中心的运行方式，哪怕是许可链有效的去中心方式，调整规则的效率如何保证？去中心一定是人类社会的最佳选择吗？
可见，Libra仍有很多问题没有明确或需要面对，对此仍需冷静看待！
（作者王永利系深圳海王集团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银行前副行长）